记余新伟兄
素闻
吴越多俊才,自太伯仲雍以来,不可胜数,此地文脉与湖水同其绵延,奔流到海,不可望其尽,新伟兄乃是其一,在吴门四家之后,在刘海粟十上黄山,冯其庸十走西域之后,他是一个对文字满怀情感,对圣贤满怀敬意,对同仁满怀呵护的道人,道人语书法,向来不与人同。新伟兄善结人缘,善为不请之友。他每月从无锡来北大耕读社教书法,一月一趟,风雨霜雪无阻,笔墨纸砚都奉上; 新伟兄去常熟兴福寺教授书法,劝人学弘一法师,修行愈高,字愈加好,不要以字传人,而当因人传字;在北大,他劝人先学文化史、书法史、文字学、金石学等,直接去了解文字的原始意义及其流变,从字而入圣贤的品德。自王羲之、王献之开始,直至颜真卿、文徵明、倪云林、伊秉绶,学颜鲁公之忠诚、文徵明之敬信、倪云林之高洁,但不要成书法家,初学不可学米芾,乃至不要学赵孟頫,他觉得这些人习气重浊,容易染着,故不足学。新伟兄只希望北大的学生秉承北大的精神,担当文化的使命,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学问与事业做好,同时还能把书法写好。与沈尹默、常国武、扬之水先生那样,就是很好的新一代学人了。他总是欢天喜地,又总是忧心忡忡,如师如友,如兄如父,与之交往,人人皆可受益,概是女儿余宁也在北大就读之故,北大耕读诸君就仿似他的儿女,皆多分得一份关怀,他听说佳希想学笛箫,就担心她伤气,经常催冉兰的功课,惦记庆前的事业,提醒素闻注意休息……他以“宁父(余宁的父亲)”自居,所言所示皆以女儿余宁能够听懂读懂为要,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愿意温暖他人的人,在这道理纷纭而不善仁爱的世界里,他那殷勤的关切,常令人感到遥远时代的故人亲友之情。
“诗句端来磨我钝,钝锥不解生鋩。欢颜为我解冰霜。酒阑清梦觉,春草满池塘。”新伟兄就有这样的热情,他善择法、善赞叹、善自然生化。从甲骨文、金文、秦篆、汉隶,至晋唐风神与宋人意韵,他用火眼金睛一一打量过,才能引以为教,乃至于打量得极精到,才会把书法之章法、字法、笔法等,尽皆讲到。然而他所讲的信息量太大,言语无雕饰,浅近晓白,故而初识的人易忽视其中之深味,若有心,细细回顾,依据他所讲的线索走进去,会豁然发现他的良苦用心,循着他为大家准备的《说文解字》、《古文字基础》、《书法基础知识》、《书法教程》,乃至重新去看欧阳询的《结构三十六法》,肯下功夫,自然会悟入书法空间,所谓开示悟入,新伟兄虽存有此心,却不过循循善诱,点到即止,来年相逢,还可与言书法与人生,即是酒醒后的那点清明,春日里那点绵绵无尽的生机,荣耀天空与大地。
无论是汉三颂,还是晋唐诸家,乃至于《好大王碑》、《莱子侯刻石》以及杨凝式,苏黃,傅青主他其实只有一个根本目的:书圣为范,经典为师,请古圣先贤来做榜样。让古圣先贤的经典语言文字来影响我们,通过这样的生活方式,与古圣先贤互动,提升生命境界。他说,雄浑博大,风流潇洒,清秀严茂,飘逸儒雅,富媚典丽,谎玄怪癖,这六种风格都可以学,但要与个人品性修养契合。这就是他的随喜,既随喜诸圣先贤的杰作,亦随喜后人的觉解能力表达能力,这种对于自他的信任,就是道人之间的信任,若非昔年共识书香,也即今已同知墨趣。
他写字,也是道人之字,养生与养心是其要旨,然而,几个人能够从“笔笔断,笔笔联,吸吸呼”里想到养生与养心的原理呢?这是书法奥妙之处,不明白的时候由之即可,能明白的时候自然知之,用之,乃至神乎其神,看似是个运笔与运气的原理,其实是个运心与运命的过程。
(《书道闲谭》,余新伟著,即将由中国书籍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