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学史料》二〇一七年第二期(总第一五五期)上登载陈早春同志的文章《折翅仍在飞翔的舒芜》,我已拜读。
陈早春的文章写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一些工作进程。有史料价值。陈早春的文章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在我与舒芜的鲜有的交往中,一是觉得他是个才情横溢的学者,能道人之所未能道,有见地;一是觉得他为人本分,很少有历尽劫波者的世故,胸怀坦荡……但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由于他应组织的要求,交出了胡风给他的“密信”,以致使许多文化人成了楚囚,酿成了“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大冤案。这让他挨了许多人的咒骂,将他视为出卖耶稣的犹大。
确否?冤否?只好听诸历史的审判。
个别人的诅咒,发表一己的牢骚,倒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认为,这是时代的悲剧,不宜苛求个人。即使舒芜不易帜,不改换门庭,这个悲剧迟早会发生。解放前夕周杨批判胡风,就已揭开了这个悲剧的序幕。
陈早春称赞舒芜“为人本分”、“胸怀坦荡”,这是对人的品格的很高的赞美词。舒芜的人品,值吗?陈早春说:“由于他(舒芜)应组织的要求,交出了胡风给他“密信”……”意思是组织上先出手。但事实又如何呢?
舒芜交出了胡风给他的信件。这些信件到了中宣部副部长林默涵手里,组织上决定公开发表这些信件,林默涵把这些信件掐头去尾,甚至歪曲原意,集中起来,在《人民日报》上公开发表,题为《胡风反党集团的材料》。这一来,炸了锅!这还了得!
组织上立刻抄了胡风的家,又抄了胡风的朋友们(被称为胡风分子)的家,没收了胡风和朋友们的大批来往信件。这是共和国对宪法的一次大破坏,是一次犯罪。《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文规定:公民有通信自由。抄没信件,正是对通信自由的大破坏!这些信件,又经林默涵掐头去尾的处理,分两批在《人民日报》公布,标题也升了级,成为《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随之而来的,是组织上逮捕胡风,胡风在监狱中被囚禁了二十年!
舒芜的《致路翎同志的公开信》在《人民日报》发表,表明他“弃邪归正”、“改恶从善”的效忠态度。这成为“胡风反革命集团”大冤案的源和根!!
按陈早春的说法,是组织上先出手,要舒芜交出所谓“密信”。陈早春的说法,是颠倒了历史事实。胡风问题大冤案的起点,正是舒芜的《致路翎同志的公开信》的发表。是舒芜,他打了第一枪!
上世纪五十年代前期,彭柏山担任在上海的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副部长(部长是马恩《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个中文译本的译者,时任复旦大学校长的陈望道,但他作为华东文化部部长,是挂名的,并不到任),有一天,忽然把手头的《人民日报》摔在桌上。彭的机要秘书章妙英不知道彭副部长为什么发火,问了一下,彭柏山说,你看舒芜在瞎说什么!章妙英捡起《人民日报》,读到了舒芜的《致路翎同志的公开信》。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胡风反革命集团”大冤案牵涉到上千人,他们遍布全国各地,受到严重的政治迫害,有的自杀身死,有的被杀身死。改革开放新时期开始后,中央发布为所谓胡风集团平反的文件,前后发了三次,第一次留有一个大的尾巴,第二次改为一个小的尾巴,第三次才不留任何尾巴。胡风从牢狱中释放出来,得悉有上千的人因他的缘故而受到迫害,甚至自杀、被杀。胡风大哭一场,说对不起这些人。改革开放新时期以来,党中央决策为胡风问题彻底平反,不留任何尾巴,说明党中央“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陈早春说,舒芜是应组织上的要求,交出“密信”。似乎是组织上先出手,舒芜被迫。陈早春的说法,是颠倒了历史事实。陈早春还说,“个别人的诅咒,发表一己的牢骚,倒也是可理解的”。陈早春所说的“个别人”,是指痛恨舒芜卖友求荣的卑鄙行为而责骂他的人,陈早春反而说这些有正义感的人是“发表一己的牢骚”,是对舒芜的“诅咒”。陈早春先生,你真会颠倒黑白,玩弄文字游戏呀!
舒芜是有学问的,也有文才的。舒芜的哲学论文《论主观》,逻辑严密,理论高蹈,受到胡风的高度赞赏,胡风把它全文发表在他主编的《希望》杂志上,在学术界、文化界引起了较大的重视。一时间,舒芜被认为是胡风的大弟子,是胡风集团的掌门理论家。胡风是文艺理论家,写过许多文艺理论著作。但这些著作还缺乏哲学的高度。舒芜的《论主观》在《希望》杂志上的发表,填补了这一缺憾,无形中也提升了胡风集团在文化界的地位。舒芜功莫大焉!
《致路翎同志的公开信》是卖友求荣的铁证,必将收入“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占有令人瞩目的地位。“为人本分”云乎?“胸怀坦荡”云乎?
历史长流,滔滔逝去;功过是非,人民评说。是过,百喙莫辩;是功,刻在丰碑。谁的名字,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谁的名字刻在历史的耻辱屏上,均以人民的意志为转移。
二〇一七年六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