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远像
谭宗远大兄长我九岁，是不折不扣的“大兄”。我跟他结识，是从吕剑先生介绍我给《芳草地》投稿开始的，直到十年后在上海民间读书年会上才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正赶上晚餐时间，端着杯子逐桌跟书友打招呼时，却见宗远大兄独自在一个偏角用餐，说起来才知道他是北京的穆斯林。
第二次见面是隔了一两年，我去北京参加“开卷闲书坊”首发式，在现代文学馆，他个子高，肩膀宽，目光如炬，看似威严，实则细腻温和，他发言京腔京调，内容却往往直面时弊，颇有锋芒。
去年在天津“问津书院”，我们又见面了，他还是那样高个子、低姿态，从不往热闹处挤。我抓拍了一张他跟廊坊李树德先生打招呼的照片，两个大好人，个子却一高一矮，我看了就乐。
给《芳草地》投稿，是件愉快的事儿。我投过一组写杭州的旧体诗《杭儿风》，宗远大兄竟然也给发了。后来我注意到，《芳草地》虽然是小刊物，里面写京城风物、京城文人的诗文着实不少，我也就尽量往这方面靠，把写北岛、顾城、吕剑的短文发过去，也都一一刊载，《芳草地》差不多成了我在北京发文最多的杂志。
我不知道宗远大兄在办《芳草地》之前做什么，但看到过他演话剧的照片。这让我有点纳闷，照说演戏的人都比较外向，吹拉弹唱、巧舌如簧什么的，可他在公共场合的低调、不多言好像跟演戏这事完全不相干，怎么看也看不出他会演话剧。
他这本《文人影》，被宁文兄收到了“开卷书坊”第五辑里头，让我有了从文章里了解他的机会。读了《父亲的“悔过书”》，我算是知道了他的家世，从他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我依稀看到了宗远大兄年轻时候的风采；读了《思悠悠》，我被他那份浓浓的手足情打动，也好像明白了他与话剧舞台结缘的缘由，原来他大哥谭宗尧就是北京人艺《天下第一楼》的一号男主角的主演呀！忽忆一九八九年自己在北京人艺看林连昆演的《狗儿爷涅槃》，竟没仔细留意其他角色和演员，现在才知道里头的苏连玉也是谭宗尧演的，这么说我跟另一位谭大哥早就见过面了。
这阵子出门，我就把《文人影》带上，抽空就读几页。二十六号那天去体检、会朋友的空隙里，我就看完了大半本儿，回到家接着看，看完了。我才知道不少文章是他上世纪九十年代写的，最近的也都十多年了，这就是说，在编《芳草地》之前，他就跟京城的文人们打交道了！
虽说文人到处有，可北京的文人总给人一点特别的味儿，宗远大兄自己又是一老北京，如此写出来的文字就往往也带着那么一股特别的京味儿。
这味儿的内涵是什么？说不太清楚，也许是说话、行文的一种腔调，也许是透过声腔流露出来的一种达观、幽默、干脆的人生态度，一份逗乐的心情。
这是我从其他地方的书友文章里读不到的东西。汪曾祺虽说是苏北人，可久居北京，长了也真就“京派”了，宗远大兄《桥边老人汪曾祺》就把汪先生的神气传达得很到位。同样，他写张中行、贾兰坡、严文井、谷林、牛汉、扬之水，又写王世襄、贾文忠、翁偶虹、梁树年、索万金，甭管他们是否地道的北京人，却都能把他们的精气神儿透过一个个鲜活的生活细节捕捉到他笔下，让人看了觉得这帮人各有各的可爱之处。
有时候他也顺口发点议论，譬如说到王世襄先生“衣着极随便，为人极朴实，谈吐极随和，就像饭馆里一位掌勺的大师傅”时，他就说了：“我喜欢这样的知识分子，讨厌那种油头粉面酸文假醋的文人……”一句话见个性，宗远大兄就是这样的人。
我喜欢这本书，因为我也喜欢他笔下的这些人。我想起当年张中行先生才火起来的时候，“东方时空”采访他的镜头里就有谭宗远文章里写的那把老藤椅，老先生还交代了他应对大千世界的法宝：“人家都有好几套，阳的，阴的，我就只有一套。”一句话就让我记住了这位张老爷子。
我也喜欢书前代序的孙郁文章，里头也有一句点睛的话：“文人者，入世则易于‘附逆’，出世则有隐逸之风。谭宗远是现世的隐者逸者，于闹市而择净土，处流俗而不染指小利，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
可不是，宗远大兄就仿佛是这样的人，跟这样的人交往，心里一点疙瘩都没有。
二〇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六，阴，子张于杭州午山。
（《文人影》，谭宗远著，上海辞书出版社二〇一六年八月版，定价：三十六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