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陈乐民与资中筠在布拉格郊外。
陈乐民(1930—2008),欧洲问题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前所长。欧洲学会原会长。是在中国首倡“欧洲学”观念的人。半个多世纪中长期从事“民间外交”、国际政治和中西历史文化的研究工作,曾游历亚非拉欧美各地,参加了大量国际会议,进行讲学等学术交流活动。著作《欧洲文明十五讲》、《战后西欧国际关系(1945~1984)》等最受关注,成为中国欧洲思想史、政治史研究的典范作品。
资中筠(1930—),国际政治及美国研究专家、翻译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美国研究所退休研究员、原所长、博士生导师;兼任国际友人研究会常务理事,太平洋学会常务理事。专业方向为国际政治、美国研究。专业之外旁涉中西历史文化,关注中国现代化问题,撰有大量随笔、杂文,并翻译英法文学著作多种。她在组织中国的美国学和中美关系史的研究以及参加和促进中美学术交流方面辛勤工作二十多年,在国内外深有影响。陈乐民资中筠相携一生,资誉陈为脱离了大男子主义低级趣味的知音者。
宗璞诚为仁者,数十年于兹,敦厚待人,专心笔墨,承尊翁荫泽,于文章却卓自成家。每有佳作,便以赐我,现我家所存宗璞著作已于柜中单列一排,有散文、有童话、有中短篇小说,直至总称《野葫芦引》之第一部《南渡记》,第二部《东藏记》。至此,宗璞风格已臻于完成。在寿宴上又得宗璞向大家报告喜讯:第三部《西征记》初稿已结,只待润色、杀青,即可付梓。为此,众人为之浮一大白,并祝她再接再厉写完最后一部《北归记》,如此则抗战胜利,功德园满。
抗日战争迫使大学迁校,从南渡到北归凡九年,宗璞写《野葫芦引》从“南渡”、“东藏”到“西征”却已超过二十年。她以累年重病之身,投笔于不世出之作,为读书人立传,为一代士林树碑,为民族大义鼓与呼,是她八十寿诞最应称贺的文化精神。
现在关于西南联大那段震撼良知的岁月,形诸笔墨的已经不少,包括少数亲历者的回忆。但是像宗璞那样,用细腻的文学笔法把那波澜壮阔的立体画面以小说形式表现出来,使一个个人物跃然纸上,尚无第二人。
那些人音容笑貌、内心世界,对于宗璞,不是听别人说的,或是从书本中读到的,她就在这些人身边长大,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个细胞。所以那种观察、那种体验、那种感念,其细微独到处是属于宗璞专有的精神财富,滋养她从童年到老年,渡过各种劫波。
一个作者对于自己曾经参与的历史题材,自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野葫芦引》根据史实写成文字长卷,其价值正在于唤回、弘扬那种起初的灵魂。
这套书开笔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越写越艰苦,第三部断断续续前后凡十年。期间,宗璞经历了丧父、丧夫之痛,自己不知住了几次医院,几年前因目疾“告别阅读”,代以“耳读”,不能动笔了。
浩瀚的素材、如泉涌的文思,要靠自己大脑加工而后口授给助手录下。这不是随便聊天,没有那么轻便,那是一种双料的脑力劳动,需要极大的毅力。幸亏老天还算公平,宗璞脑力仍健,而且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工作方法和规律。
实际上,就在这十年中,为写《西征记》,宗璞在体力劳动上也勉力而行。在《野葫芦引》的四部中,只有“西征记”所要写的复杂、艰苦、曲折的战争是宗璞没有直接经历的。尽管她已经收集了大量的素材,但为获得感性的体验,还曾不辞艰辛,深入滇西当年抗日战场,采访幸存者、知情者,尽量还原当时的历史环境。
这就是一位严肃的作家的写作态度,尽管已经名满天下,且已属于“老弱病残”,对深入生活这一信条与文字的讲究同样一丝不苟,是对自己,也是对读者负责。而今而后,那些新生代的速成、畅销“作家”们还有这种精神,这种写作态度么?
冯家为南阳望族,读书继世自当之无愧,而且以孝传家。朋友们公认宗璞是第一大孝女。好为冯友兰先生生前身后事花去很多精力时间,因此牺牲了自己的写作。冯先生晚年无宗璞照顾,无以完成那七卷《中国哲学史新编》,他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赠女诗中有一句:“莫将《新编》代《双城》”。(《野葫芦引》原名《双城鸿雪记》)
冯先生去世后,还有种种没完没了的后事,宗璞都十分上心,又占去不少精力。冯先生赠宗璞的一副对联中有一句“一脉文心传三世”,从冯先生尊翁算到宗璞是第三世。
再到下一代,这“文脉”就拐了弯——宗璞的爱女小玉进入了“IT”业,且为业内精英,属于“新人类”,我们戏称她是“成功人士”。这次寿宴的发起和组织者就是她。小玉的职业宗璞已经“不懂”了,只知道她“忙得不得了,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但是冯家的孝道却在这“新人类”身上继承下来了,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双亲克尽孝道。乃父仲德君病重时,小玉不顾一切,全力以赴“救爸爸”,延医、购药,尽到最大的人事,可惜天命不与。现在对妈妈也是照顾备至。这可算是冯友兰先生“道德抽象继承论”的体现。宗璞晚年有靠,也是一大幸事。
在“寿筵”上,朋友们最衷心的祝福就是全部《野葫芦引》早日面世,为此祝“健康长寿”别有深意。第四部的内容当已成竹在胸,但愿少些干扰,得以集中精力,毋需再花十年工夫。如此,则可以说宗璞将是创造当代文学史上奇迹的人。这样的亲历与这样的文采,可谓“二难具”。宗璞之后,也许还会有人写那段历史,正如现在许多历史小说,但已是评唱前朝遗事,意义大不相同了。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宗璞老友青春永在。席散归还,成此短文,聊以志怀,并祝寿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