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坦像
二次革命在辛亥革命后两年，是辛亥革命的继续。因为辛亥革命的同盟会分子复杂，各有各的政见，只有在反清的目标上是一致的。所以清帝一表示退位，就有人要求孙中山把政权让给袁世凯。最后，还把对封建势力斗争的同盟会改组为对封建势力妥协的国民党。黄兴还请过袁世凯入党，被袁世凯欺骗有两年之久，致使内部意见纷歧，人心涣散。到了袁世凯翻起脸来要以武力消灭国民党七省都督的时候，才如大梦初醒，噬脐莫及。唯有发动＂二次革命＂出兵讨袁，以表示革命党人的气慨。福建就是在这样情况下跟赣、宁之后宣布独立的。但是，比他省还是多了一点困难，就是孙道仁态度嗳昧。
孙道仁是左宗堂的湘军将领孙开华儿子,父子俩在福建四十多年，全靠湘军中哥老会友活动支持。辛亥革命时，同盟会会长彭寿松先从会党同乡关系把十四师官兵介绍入同盟会.直到起义前几天，才和十四师协统许崇智（老同盟会员）胁迫孙道仁参加起义。
孙道仁是狡猾的官僚军阀，是左宗棠部下福建提督孙开华的儿子。孙开华死后，孙道仁世袭云骑尉，接替带领湘军，当过道台、总兵、提督、陆军第十镇统制（即师长）。父子俩在闽四十余年，全靠这一部分在当时为福建最强有力的以哥老会友为基础的湘军来活动的。辛亥福州起义时，同盟会会长彭寿松以会党同乡关系，先把第十镇官兵介绍参加同盟会，到了起义前几天，才由第十镇协统（即旅长）早已参加同盟会的许崇智和彭寿松诸人协迫孙道仁加入同盟会，并拥为都督，把反动的武力改变为革命军的主要力量，并公推许崇智为前敌总指挥，在福州起义，以一昼夜时间打败旗兵，光复福建省会。孙道仁在辛亥革命时就是被迫参加的，而他对这“二次革命＂态度怎样，就是我下面要谈的问题。
福建光复后，孙道仁当了都督，是福建的统治者。彭寿松为政务院院长，许崇智为第十四师（由第十镇改编）师长，分掌政务、军事，辅佐孙道仁。他们也和各省军政首领一样，以为清廷已倒，革命已经成功，因而胜利冲昏了头脑，享乐腐化，争权夺利起来。彭寿松居功自傲，看不起孙道仁。十四师官兵原来都是孙道仁亲自带领，刚刚改归许崇智统率，职权上孙、许矛盾也时有发生。光复后几个月，彭寿松因暗杀蒋均、黄家成，袁世凯派岑春暄来闽查办，给赶走了。彭走后几个月，许也离闽入京。当时我在十四师辎重兵独立连当连长，虽然每周都到师部参加会议，但是师长为什么忽然入京，我们不明真象，只是听有人说：“因为岑春喧回京对袁世凯说许崇智专权拔扈更甚彭寿松，袁世凯就召许崇智到京，许将一去不返”。
过几天又有人说，许在京由同乡同学中国银行当总裁的冯耿光跟袁世凯说项，已经见过袁世凯、段祺瑞了，即将去日本看看孙中山，就快要回来了。这时候，正是宋教仁案发生、时局瞬息万变的时候，许就是在这紧张的日子里，于1913年4月回到福建。刚回来时，十四师有一两百军官在师部集会，设宴欢请许崇智。第二天许把从日本带来的纪念品分赠给大家，我收到一枚日本雕刻的我名字的图章。因此，我们知道许在日本时已决心回国讨袁，所以才带来纪念品赠送部下以连络感情；但是由此引起孔道仁妒忌与恐慌，孙、许矛盾加深了。
袁世凯自暗杀宋教仁对国民党翻脸后，看到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黄兴、李烈钧等准备讨袁，就在五月间向帝国主义借到巨款，并派段芝贵、李纯以及冯国璋、张勋兵分两路，准备向江西、江苏进军，并以汤芗铭带舰队在长江协助。七月十二日李纯部队到湖口与江西旅长林虎部队冲突，赣宁讨袁战争序幕由此揭开。
七月中旬，福建都督府收到李烈钧十二日由湖口发出通电宣布江西独立。过两天，又收到黄兴十五日在南京发出通电宣布江苏独立，并说＂江苏三、八两师在徐州已与冯国璋、张勋军队开战，请即协同声势，用集大成。＂又安徽柏文蔚、广东陈炯明十八日宣布独立的通电已到闽，赣、宁前线亦有捷报到来，李烈钧与林虎等九个将领致电各省都督催速响应。英、荷属七十六埠华侨电请我省出兵讨袁，以及警界代表王兰等向都督府请愿，要求宣布独立。孙道仁对警界代表们说：＂这个事体关系重大，必须内部布置充实，才可举行。福建欠饷也须先发一部分，希望各界协同设法。”孙道仁用这样办法来非难代表。
这个时候，省内各方面群情愤激，而已独立的南方四省希望福建甚为迫切，特别是邻省广东、江西，希望福建独立后能和他们联合起来，以壮声势。
孙道仁是福建唯一的当权者，许崇智历来是附着孙的湘军来活动的。光复后，许又没有切实的练兵，没有把反动的湘军训练成忠于革命的部队。到这个时候，福建能否宣布独立，和孙道仁的态度很有关系。
孙道仁像
孙道仁是狡猾的投机分子，他看到袁世凯来势汹汹，又有占绝对优势的财力和兵力，已吓破了胆；同时，又看到李烈钧、黄兴也不甘示弱，双方相持不下，胜负难分。许崇智又时刻催促，他左右为难，只有拖延观望，等待时机。
许崇智看透了孙道仁的心理，想用辛亥时所用协迫的方法去要求孙宣布独立。当时师部有一个王参谋与许商谈此事，曾对许说：“孙都督老奸巨猾，十四师都是他的旧部，许多湘军老前辈，与他关系甚深。即使今天由你逼他宣布独立，万一将来前方战事变化，孙心理变化，你必失败。请慎重考虑！”许激昂地说：“失败者成功之母。有什么考虑呢？”以后，许约刘通、王光弼诸同志去见孙道仁，请他做最后的决定。孙不得已，于七月十九号召开军政绅商各界首领会议，宣布独立，通电各省。略说：“袁氏派兵迫赣，赣省既已率先，我闽岂容后义？特合各界公意，即日与断绝北京政府关系。”电末署名福建都督孙道仁、第十四师师长许崇智讨袁同盟会同叩。电末这个“讨袁同盟会”，据我回忆，当时并没有这个组织。不知道孙道仁为什么用此名称。至于拉许崇智联名通电，并且还要许崇智担任福建讨袁军总司令。而且电文中没有谴责袁世凯，也不敢称为袁贼，也不说出兵北伐等等。大家都以为这些都是因为孙道仁害怕得罪袁世凯，预留转圜余地的一种表现。因此，虽然形式上看到孙道仁宣布独立，而实际上还是骑墙观望，这对讨袁战争有很大的影响。本来宣布独立后，接下去应该出兵北伐，支援赣、宁。但是，福建第十四师号称一个师，实际兵额还不足一个混成旅，械弹具缺，军费艰难。特别是孙道仁根本上不肯宣布独立，那时虽然被迫同意发出通电，但不赞成出兵。在独立后一两天，地贴出一张布告，略说：“宣告与袁氏断绝关系。凡我境内人民生命财产一律妥为保护，以维公安，必务各安本业，勿自惊扰。”仅限保境安民意思，不敢涉及出兵讨袁文词。这时候许崇智虽然不满孙道仁的骑墙态度，仍不甘自馁，还在师部和我们开过几次会议，也做过一些计划，准备取道闽北出兵北伐。
这时候许崇智虽然不满孙道仁的骑墙态度，仍不甘自馁，还在师部和我们开过几次会议，也做过一些计划，准备取道闽北出兵北伐，支援江西前线，并先派员筹办兵站等等。最后因为，孙道仁不予支持，商会也不帮助，军费无着，所有一切都无从实现。许崇智穷极无聊，只有发出两张电报，拍给袁世凯和段祺瑞，把他们痛骂一番。另外，还发出两张电报给尚未独立的湖北都督黎元洪、浙江都督朱瑞，催促他们迅速独立。并对他们说，福建已编定讨袁军两师，一由海路，一由陆路。这不过是托词造势，实际上福建并没有出兵，虽然福建宣布独立，但按兵不动，和湖北、浙江未独立的省份无异。本来辛亥革命后，南方各省当权者也老早脱离人民群众了，这一次“二次革命“也只是各省军政人员的军事行动，没有人民群众参加。当时街谈巷议对这＂二次革命＂，认为是国民党和北洋派的地盘权利之争，与人民没有关系。福建在省内也没有战事，也没有出兵北伐。所以，这回的“二次革命”，福建无声无息地过了二十天。
许崇智像
现在我也回忆不出有很多印象的事。在我印象较深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在八月六日（独立半个月）前后一个下午，许崇智找我到他的住宅（在师部旁边津泰路朱履巷），要我派兵在他的住宅周围担任警卫。我就回营选定一个排长带兵一排前往轮流守卫。我心中怪异，十四师士兵很多，为什么要用辎重兵担任守卫呢？后来才知道，赣、宁前线讨袁战事失利，孙道仁态度更为恶劣，许崇智对湖南官兵不敢信任，所以才用到辎重连的新兵。因为在许崇智回闽的欢迎宴会上，我有发言表示拥护他的意思。这回赣、宁讨袁战事，因为没有群众基础，纯粹是军事行动，而又缺乏周密计划，又没有统一指挥，所以敌不过兵力强大的袁世凯。
自七月十七日在江西湖口开战以来，赣、宁相持了十几天，胜负未分。至七月二十四日段芝贵部队和汤芗铭军舰七艘夹攻九江，九江、湖口相继失守。李烈钧的总司令部从湖口退到南昌，忽然也告危急。江苏方面，冯国璋、张勋所部进攻南京，黄兴因声援具绝，饷械不支，于七月二十九日离开南京。由何海鸣自称为江苏讨袁军总司令，指挥在天堡城的两团士兵死守南京城二十几天，卒被张勋攻破。七月二十八日南昌城也守不住，李烈钧发表最后通电说及＂讨袁大义及作战经过，失败之后即将残破军队遣散，不使扰乱地方＂，电末有＂赣军散矣，祠后共和与否，全凭袁氏天良，铁血共和，谁负维持之责？”语极沉痛。这种失败情绪，对福建当权者也有很大影响。八月六日，安徽柏文蔚因战事失败而出走，胡万泰通电取消独立。福建人心动摇，有人说，孙道仁将迫许崇智出走。
我印象最深的第二件事，就是八月八日下午二时，许崇智找我到他的住宅，对我说：“我要走了。请你在今晚六时派队延途警卫，我是由家里（津泰路）往南台海关埕上船的。”我立刻回营，集合全连士兵由各排长带往，延途布置步哨，我自己延途巡视队伍，送许崇智到码头上船。他是坐小火轮拖夹板船到马尾换海轮到日本亡命的。在夹板船上，他表示对我非常感激。我也在他出走后几天逃到四川去了。八月九日孙道仁就宣布取消独立，并以被迫为借口电袁请罪。电文中有：“雷霆雨露皆天地之恩”言辞，来阿谀袁世凯，请求原谅。福建嘲谑性的“二次革命”就这样不疼不痒的过了二十天烟消云散了。
后来，听我家里人说，接替许崇智的师长杜持还派人到我家中抓我。又，袁世凯的国务院还发电报责令孙道仁密捕郑祖荫、刘通、黄展云等数人，各附以罪名，经孙电复疏解，方得无事。曾到都督府请愿要求福建独立的警界代表王兰、游琨则被捕枪毙。
孙道仁电袁请罪后，袁复电予以安慰。即日，派海军总长刘冠雄兼南洋巡阅使率舰巡阅闽、粤。而刘冠雄即带李厚基的北洋陆军第十七旅乘军舰来闽。不久，袁世凯任命李厚基为福建镇守使，一面派温宗尧来闽遣散湘籍军队，取消第十四师；又下令撤消福建都督，并派李厚基任福建护军使。从此，福建省完全陷入北洋军阀黑暗统治的深渊。同时，南方各省响应＂二次革命＂的运动相继失败。
八月十日广东取消独立，八月十三日湖南取消独立，九月一日南京城被张勋攻破，九月十二日四川取消独立。仅仅两个月，南方各省几十万的国民党军队均被袁世凯打败。所谓“二次革命”便宣告失败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