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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开沅与池田大作的对话(节)

辛亥革命网 2018-02-06 21:21 来源:湖北人民出版社2008年 作者:章开沅 池田大作 查看:

章开沅:对历史研究而言,实证是最为重要的基础支持。如果没有地道的实证努力,再宏伟的“学术建筑”也会化为空中楼阁。


 

  章开沅:我在1985年阅读了先生与汤因比博士的对话集,我当时就想,能与历史学大家汤因比博士对话的人,一定是位伟人。读下去便发现,果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由生出敬佩之意。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当时先生十分年轻,年纪只有汤因比博士的一半左右。

  池田大作:对。与汤因比博士初次见面的时候,博士83岁,我44岁。他像慈父一般热情接待了我。那次的对话,我至今追怀不尽。对话即将结束时,博士对我说:“你还很年轻,请在世界上掀起对话的浪潮吧。”

  章开沅:先生与汤因比博士的对话十分深入地讨论了人类面临的各个领域的重大问题。两位先生如同百科全书般渊博的学识叫人叹为观止。自那时起,我就很想与池田先生会面。这次能和先生对话更感荣幸。

  池田大作:与汤因比博士的对话是在博士的家中进行的,当时电视里正在大肆报道某国首脑间的会谈。博士意味深长地说:“政治家之间的对话看上去引人注目.却不过是昙花一现。我们二人的对话哪怕朴实无华,也会给后世作出贡献。”后来果真应了博士之言,我与汤因比博士的对话集现已被翻译成27种语言出版,在世界各地引起巨大反响。我想已故的博士也会为此感到欣慰。

  我和汤因比博士的对话是面向21世纪进行的。21世纪的今天,世界仍然在没有固定理想模式的状态下,继续走向前途未卜的时代。身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更加需要在正确的历史观下展望未来。所以我希望多向章先生请益。

  章开沅:汤因比博士是我非常敬重的历史学家。实际上,我从1948年开始就阅读博士的著作了。当时我在金陵大学(今南京大学)历史系读书。系主任王绳祖从英国牛津大学带回了汤因比博士的大作《历史的研究》,并在课堂上传授。可惜的是,由于当时我还太年轻,对书中的内容并没有充分理解。不过,显然已被博士深刻的历史观所吸引。可以说这是我将历史研究作为终生事业而追求的一个契机。

  池田大作:今天能和章先生进行这样的对话.我感到是不解之缘。对人类来说学习历史尤为重要。只有阅读历史、学习历史。人类的未来才有和平,才有胜利,才能走上正轨。在这个意义上,没有比懂得历史更有力的“武器”了。对历史不知、不学.生活就会与越轨的“野兽”相差无异。人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这个世界无论在经济上怎样发展,如果没有学习历史的精神,繁荣也只能是短暂的。当今正是需要树立正确历史观的时代。我确信,只有这样才能为和平打下基础。

  章开沅:20世纪的人类,发生了两次惨痛的世界大战以及无数的内战和纠纷。社会变得日渐混乱,地球的污染也日益严重。我作为生活在20世纪的人类的一分子,深感惭愧。作为一名历史学者,我时常思考:“2l世纪的人类能给未来的人类留下些什么呢?”

  我常告诫自己,作为一名历史学者,对于现代的人类文明中的严重缺陷和社会腐败等丑恶现象,决不能保持沉默或者袖手旁观。我希望能和池田先生一起,为精神文明的健康发展和进步而努力.

  池田大作:恩师户田城圣是创价学会第二任会长.他不仅是位出色的数学家,对于历史也有很深的造诣。户田会长十分严格,时常教导我“要学习历史”,“要读古籍经典”,还常问我们“现在在读什么书”,使我很受熏陶。如果看到有年轻人在读低俗的杂志。他定会大发雷霆,加以训斥。与政治、经济相比,历史在某些地方也许显得不那么起眼。不过,恩师由始至终都认为“不论学什么,历史观是前提”。

  章开沅:我认为优秀的历史学是文化的宝贵财富,是属于全人类的遗产,应该作为瑰宝流传千秋万代。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学的价值必然会超越国界这个人为限定的维度。希望我和池田先生这次回溯历史面向未来的对话,能够传达给世界。

  池田大作: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我期盼通过这次与章先生的对话,以中日关系为中心,同时向青年们阐明走向和平的正途。

  章开沅:我上中学的时候正是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发生不久。当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京的周边地区就深受战争威胁,逃出战区的难民也大批蜂拥到芜湖。随后,祖父也被迫关闭面粉厂,我家决定将一家人迁往西南地区。虽然父亲再三劝说祖父母,希望他们可以和家人一起避难,但是祖父不愿意背井离乡,执意坚守故园。临行前,父母带着我们向祖父母行跪拜大礼,仿佛今生最后的告别。一家人离散的悲痛景象,至今仍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池田大作:对您的悲痛,我感同身受。由于空袭愈演愈烈,我家不得不被强制疏散。我们扩建了婶婶家的房子.还把家具也一道搬来。可就在全家人准备好今后一起生活的当晚,婶婶家遭遇空袭.所有的一切全被烧尽了。想必章先生一家迁移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

   章开沅:的确。西迁路上极为艰辛。父母亲带着外祖母和我们孩子一行八人,随难民队伍一起沿着长江向西行进。在迁往重庆途中,母亲在拥挤的轮船里生下了我最小的弟弟。逃难中的生产所受的折磨是无法想象的。

  全家九口历经磨难,终于抵达了重庆。但是,由于缺乏医生和药品,加上旅途艰辛,不到半年,家里就有三个人相继去世。先是80岁高龄的外祖母突然病故,随后排行第六的弟弟患上伤寒夭折。最可怜的足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弟,由感冒转成急性肺炎,而周围都是农村,大半夜无处寻医,全家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父亲出差远在外地,母亲把死去的婴儿紧紧搂在怀里,拼命忍住悲痛,没有掉一滴眼泪。

  池田大作:实在让人心痛。对亡者表示深深的哀悼。战争真的是太残酷了。我家的长兄是战死的。我始终忘不了接到大哥死讯时,母亲颤抖双肩痛哭的背影。我憎恨让天下的母亲们陷入绝望的战争。对战争,我特别愤怒。

  章开沅:我和您的想法一致。当时,我父亲微薄的工资不足以供孩子们上学。幸运的是,政府提供了学费和食宿杂费的贷款,为安徽省沦陷区来的难民学生建立了中学,才使我们得以入学。那所中学虽然僻处乡间,竹篱茅舍,但聚集了一批优秀教师。不过,就像池田先生刚刚提到的一样,我在当时被称作“小鲁迅”,经常在学校的墙报上写一些模仿鲁迅杂文的文章,内容也不过是批评课程负担过重之类的话题,却被当时过于苛刻管教学生的老师斥责为“思想过激”,遭到开除处分。后来就读于会计统计专科学校,我除了努力学习之外,课余时间都不知疲倦地阅读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

  池田大作:年轻的时候,我对这三位文豪的大作也是爱不释手。常常省下饭钱,到旧书街买他们的书。特别是把托尔斯泰全集收齐了。谈话进行到这里,越来越能看出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我感到对话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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